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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区来了大学生

时间:2018-12-05         浏览量:1973

  我1962年考入东北师大,六七年毕业。因为文化大革命,到六八年才分配。中文系有120名毕业生,吉林省林业管理局有两个分配名额,我报名申请并被批准。学校的分配通知书上写着:报到地点吉林省林业管理局;报到时间:1968年9月15日止。

  省林管局就在斯大林大街,离学校不远。我拿到分配通知书就去林管局报到。接待我的是一个女同志,叫李玉纯。她说,你被分配到临江林业局,那里是我的家乡。我迫不及待地向她打听临江局的情况。她说,临江在鸭绿江边上,对岸就是朝鲜,坐火车可以到达。我拿了她开的工作关系,带着美好的憧憬,到临江林业局报到。

  当时,接待我的是政治部的工作人员王清文。他领我到了局招待所,在那里遇到了北京林学院毕业的杨天生,华东师大毕业的朱申康、姚桂瑞,福建师大毕业的林为齐,还有上海医学院毕业的一个姓马的女生。我们一见如故。心里都充满刚参加工作的亢奋和喜悦。

  晚上,招待所打更的史大伯来送开水。上海医学院来的女生说,我的行李还没到。没有蚊帐,怎么睡觉?史大伯给她找来一个床单儿,让她遮窗户,又给她新换了一套干净行李。第二天早上,她身上还是起了一些丘疹。史大伯说,这姑娘细皮嫩肉的,连蚊子都喜欢,幸亏不是草爬子。我们问他,草爬子是啥?他说,草爬子呀,可厉害了。让它叮了,会得森林脑炎,无药可治。马同学害怕了,到局医院去看,大夫说是过敏。她说,一定是床上那个稻草垫子引起的。我们说,那你不能吃大米饭了?她冒了一句上海话,我们不懂。

  王清文给我们办了七天学习班,念毛著,读报纸,写心得。之后我和杨天生、林为齐、姚桂瑞分配到局一中。一中的师资力量强大得让我们惊讶,连音乐、体育、生物老师,都是大学本科,更不用说数语外政史地了。光体育老师就有黄国竞、王秋莲、赵慧仙三位本科毕业生。 这样的教师阵容,在长春市也不多。

  原来,1961年7月18日至8月10日,国家主席刘少奇对东北、内蒙古国有林区进行了为期24天的视察调研。老木把子在座谈会上说,我们这辈子,是睁眼瞎。白纸黑字儿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希望我们的后代,能够念中学,上大学,有出息。回京以后,少奇同志指示:国家每年从高校毕业生中,专门拨出部分名额,分配到东北林区,提高师资水平。林区不仅要出木材,还要出人才。打那以后,临江林业局每年秋季都有高校毕业生从北京,南京,上海,河南,河北,云南,福建,四川等地来报到。此前,临江局只有一个姓吴的大学生。他原来是林管局的干部,1958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临江局来改造。那时候,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人们不计较他是哪派,尊重他的学问,全局都叫他吴大学。

  分配到学校,当了老师。读书时我们是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当了老师却成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学校安排我们下厂(场)劳动,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我到贮木场造材段劳动。看工人拿着扳钩轻轻一扳,偌大的一根原木,就乖乖地听他摆弄。正看得出神,一个老工人冲过来,把我推到到一边。嘴里喝斥道:找死呀!原来,他见一根原木横扫过来,怕砸着我。我红头涨脸地谢他。他说,谢啥?以后多长点眼睛!到制材厂劳动,我和工人师傅一起装大火车。20厘米宽的桥板,搭在三米多高的车厢上,踩上去直颤悠。工人一次扛两三块方板材,如走平地。搭肩的师傅挑一块最轻的给我放在肩上。我走上桥板,腿直哆嗦,不敢迈步,把后面的人都挡住了。工队长让我后面的人退下来,把我扶下桥板,跟我说:“梁老师,给你一个重要任务,到休息室去烧开水。这可是咱工队的要害部门,关系到全队的饮水安全。”明明是照顾我,却说是“重要任务”。这两位师傅,给我上了一课。他们不用政治口号,而是用心感化了我。

  一次赵作文、孙玉臣等接受批斗,折磨一下午。回到看守虚脱了,大汗淋漓,腔子里冒火,端起水舀子就要喝冷水。工人看守郭殿银夺去水舀子,把水泼在地上说:喝什么喝,好好反省。放风时,他悄悄地跟孙玉臣说:“批斗会上你气炸了肺,当时喝冷水会坐病。”孙玉臣感动得流出了泪水。善良的心,比皮鞭更能触动灵魂。

  乍到林区,觉得像是掉到井里一样。四周都是山,山上笼着雾,雾接着天,没有地平线。觉得那山时时地在向你逼近,挤得心里没有一点缝儿。时间长了,再看长白山、鸭绿江,就像是天地间巨大的盆景,满眼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情画意。再回到平原的家,就像是脱光了衣服,没遮没挡,一身的不自在。

  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学生,要融入自然,更要融入林区社会,才能服务林区。在语言、习俗、生活等方面,都有一个适应过程。

  南方人只吃米面,不吃杂粮。冯海琪到食堂拿粗粮票买饭,服务员给她大饼子。她说,苞谷是喂牲口的,非要大米饭。林为齐买了一盘猪皮冻儿,一吃是凉的。他去质问服务员:这肉怎么是凉的?非让人家给他热热。南方人不吃冻子,也不吃凉拌菜。说是吃了坏肚子,不卫生。但他们却用洗脸盆子洗菜。他们说东北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吓人;东北人说他们吃猫食儿,杀个鸡,连鸡肠子都舍不得扔。

  语言不通,闹了许多误会,让人啼笑皆非。福建来的林为齐,在食堂买饭,递上粮票说我买“细娘”。服务员让他换细粮票。他又把粗粮票递进去喊:我买细娘!他把“四两”说成“细娘”。江苏来的成祖根搬进家属楼,想买拖鞋。当时临江没有卖的,他让在长春出差的毕玉礼给买。毕玉礼在电话里问:“你要买什么?”他在电话里喊“偷鞋!”毕玉礼听不懂。“买什么?”“偷鞋!”他俩喊来喊去说不清。还是李玉章要过电话跟毕玉礼说:“他要买拖鞋,不是让你偷宾馆的鞋。”四川来的陈正信,盯着商店货柜里的两袋洗衣粉看。女服务员问“你买什么?”他说:“我买媳妇(feir)。”另一个女服务员说:“流氓!”白了他一眼。他说:“六角(mǎo)?这俩媳妇(feir)我都要。”服务员炸锅了,多亏后到的老师给解释清楚。原来四川人说话快,“吃字儿”,带儿化音。他把“洗衣粉”说成了“媳妇(feir)儿”,把东北人说的“流氓”听成了“六角(mǎo)。临江人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他们也听不懂临江人说的“癞唧巴子”,“蚂唧痒子”,“车豁子”“山利罗儿”,“俺家般喇”,“趄一会儿”。王英华老师回老家结婚,两三个月才回来。魏凤芝老师看她脸色泛红,容光焕发,以为她怀孕了。就关心地问她“你有喜了?”她不懂“有喜”是啥意思,不知说有好还是说没有好。就红着脸说:“多少有一点。”

  最难的还是在生活上的不适应。上海来的周蓓蕾,锅没烧热就贴大饼子,怎么贴也贴不住。邻家的田嫂过来教给她。田嫂把锅烧热,把玉米面团儿拍成饼儿,从左手倒到右手,啪地一下糊在锅上,就贴住了。告诉她:锅不热不能贴饼子。你没听人家说,“凉锅贴饼子——溜了”吗?河北来的许长俊,锯烧柴时,使劲把锯齿按进木头里,拉也拉不动。邻居大爷告诉他:不用按,把锯放在木头上,轻拉轻送,锯不跑空,它自己就“吃”进去了。他劈柴,劈大头儿。邻居大爷告诉他:“劈柴劈小头儿,问路问老头儿”。他一试,果然小头劈裂,大头也炸开了。我最怕的是挑水。人家用扁担钩子钩着水桶,放进井里,轻轻一摆,水桶往下一顿,桶就满了。我不会使那股劲儿,把水桶放下去,飘在水上,怎么摆水桶也不下沉。摆来摆去,水桶脱钩,掉到井里了。最怕的还是冬天。井台结了冰,四周高井口低,像是一个盘子。站在冰上打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人家告诉我:两腿岔开,哈腰,下蹲,手往前伸,腚往后坐,就稳当了。时间长了,在热心人的帮助下,这些活计,我们这些人都学会了。还学会了腌高丽咸菜,腌酸菜,有的还学会了烙煎饼。

  大学生的天真和林区人的质朴同样可爱。陶本荃是汉族,他爱人是回族。到林场去参加冬采,食堂改善生活,别人逗他说,吃了猪肉,你媳妇闻出来,不让你上炕,找阿訇给你洗肠子。他就不敢吃,只吃白菜豆腐。还说本来就不爱吃肉。别人说他比清真还清真。一个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读课文,教室里一个学生也没有。别人进去摸摸他的头说:“没病吧?你给谁讲课?”他说:“领导不是说了吗,没人也要讲!”杨文彪是学生物的。上山劳动,人家带饭他不带,他带了四两白糖。他说:“饭菜要变成葡萄糖才能被人体吸收。你们那些饭菜的卡路里,没有我这四两糖多。到了中午,人家吃饭,他吃卡路里。糖吃完了,肚子咕咕叫。别人只好匀些饭菜,给他吃。文革时,学校造反派揪牛鬼蛇神。家庭成分高的老师,被拢臂按头“坐飞机”,揪到前面示众。大喇叭里喊: “下一个就是你了。再不出来,就揪了!”音乐学院毕业的余林娣,那见过这阵势?她吓得腿直哆嗦,问旁人“我用不用出去?”其实,她家庭成份好,个人清白,怕“坐飞机”,就想“自首”。她哪里知道,这是残酷的政治斗争,还以为是演出文艺节目呢。

  天长日久,人们看到这些书生的另一面。杨文彪到工地劳动,发现无主坟起出来的尸骨没人经管,如获至宝。他把一副尸骨找齐带回学校,用水洗,用锅煮,脱去油脂,刷上药粉,连缀成型,做成标本。学生围着看,他边做边给学生讲。男生帮他打水,烧火,有的还大着胆子摸一摸。标本立了起来,女生吓得捂上眼睛。他说,有啥可怕的,这是科学。你们啃猪爪,怎么不害怕呢?都是一样的。

  林育才是归国华侨,按政策供应全部细粮,食堂让给他开小灶。他发现别人跟他吃的不一样,就主动要求放弃特供待遇,和大家吃一样的供应标准。他从老家福建到印尼,回国后到云南读书,从来没有吃过玉米饼子楂子。他说别人吃得那么香,我怎么不能吃?从小灶到大食堂,他一步跨越了洋学生和老木把儿之间的距离。

  杨天生是北京人,父亲是老中医,家里只有他是男孩儿,生活条件优越。在学校时,他是个潇洒青年,和同学们一起晒“肉背心”。就是夏天穿背心晒黑皮肤,脱掉后就像穿了一件肉色的背心儿。把校徽别在肉上,张扬个性。刚来时,家里惦记他,连王致和臭豆腐都给他邮。但他在学校,却一点也不娇气。卸水泥别人扛一袋,他脱光膀子,扛两袋,弄得灰头土脸的。望江楼分校学生在鸭绿江里上游泳课,任庆航同学溺水身亡。为了打捞尸体,杨天生一天一夜没下船。白天太阳晒,晚上蚊子咬,饿了在船上对付一口。人晒黑了,眼熬红了,嗓子喊哑了,直到尸体捞上来。和他一起坚持打捞的,还有任庆航的铁哥们。

  七二年复课,因为反对苏修,不让开俄语,要求开英语。缺少英语教员。杨天生一个人办了英语培训班,从ABC开始,培养出一批合格的英语教师,有的后来成了教学骨干和高考把关教师。恢复高考后,蔡允奇所教的学生,崔岩、赵大庆考入吉林大学化学系,后来读研,口碑很好。吉大化学系系主任亲自来到局一中,动员蔡老师的学生,报考他们学校。

  和杨天生、蔡允奇一样,他们每个人在教学上,都做出了不俗的贡献。林区来了大学生,六五年临江局有了第一届高中毕业生。陈维远、刘玉田、吴志华、王华玮、丛国芝五人,分别考入东北师大和四平师专,改写了临江林业局的教育史。恢复高考以后,张鹏云、朱申康、胡业桃所在的局二中(在桦树),教出了临江局第一个考入北大、清华的刘如山、刘龙云。一中学生张树义,大学读了生物系,后来到法国读研,回国后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回乡时有专人保卫,不让他在家吃住。这是否和做人体骨骼标本的杨文彪有关?为省女篮输送了主力队员敖平,局男篮夺得全国职工男篮冠军,局职工和中小学体育代表队,年年在地区运动会上夺冠,这是否和学篮球专业的黄国竞等体育老师有关?局少年宫的舞蹈《小白桦》上了中央电视台,这是否和音乐学院毕业的顾桐芳、余林娣老师有关?文革后吉林省办二十所重点高中,局一中赫然在列。全国林业系统在临江局召开教学现场会。这是否都和临江局雄厚的师资队伍、优异的教学质量有关?老师的境界,往往就是学生发展未来。

  又是金风送爽,又是菊花飘香,一晃我来临江林业局五十年了。我的同事,多数陆续地回了原籍。他们把青春留在林区,带走了和临江人的深情厚谊。他们把临江当作第二故乡;学生把他们当作外地的亲戚。北京的杨天生,南京的成祖根,福建的林育才,陕西的张鹏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弟子”圈儿,像走亲戚一样,来来往往。一拨又一拨的学生去看望他们,那个亲热劲儿,让亲戚朋友见了,都有些嫉妒。他们回临江,学生们前呼后拥,喜笑颜开,像过节一样。虽然师生聚会的照片上,银发对着霜鬓,但当年他们用心血和汗水浇灌的这片土地,却永远生机勃勃。

 (作者 梁德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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