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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奶奶

时间:2019-10-28         浏览量:1712

  奶奶老了。

  即使在我童年时她就已经是个老人的样子,随着日子推移,活力和体力在她身上加速流逝。年过九旬,老年斑肆意横生地遍布在她的脸上和手上,她开始需要两根拐杖支撑着缠过的小脚蹒跚挪动,坐着晒太阳时会悄然无声地低头睡去,话常说了这句便忘了下句,曾经视力很好的眼睛也被时光掺进了浑浊的颜色,前几年还张罗着上山下河,最近却连洗一次澡都要商量着办了……盛夏阳光普照,万物野蛮生长,却再难为这副耄耋之躯注入活跃能量,只有她那双较之寒冬渐渐回温的双手,尚能给目睹其老去却无能无力的我些许安心和慰藉。

  多数人关于奶奶的记忆大都集中在少年时期,印着“慈爱,勤快,操心,有点小唠叨”之类大同小异的标签。但就同树林里永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世界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总有些本来的、闪光的气质使个体区别于其他人,这是不同经历赋予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性格基因,它们值得被一个家族挖掘、知晓和传承,一如我那辛劳半生的奶奶,她九十余年的人生总该有被人记住的高光时刻。

  原谅我实在不愿以一种伤感到底的笔触去书写我那苍老但是有趣的奶奶,纯粹的悲悯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种浅薄的误读——即使一生艰难,她却永远懂得苦中作乐。如果非要下一个定论,我必须自豪地承认,我的奶奶是一个魅力十足,敢于抗衡命运,又懂得享受生活的小脚老太。

  奶奶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山东贫苦农家,当时的中国社会正处于风起云涌的革命期。直到如今,奶奶还时常说起当年钻进防空洞躲避飞机轰炸、为红军做军鞋、送军资的难忘岁月,顺口溜更是张口就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粑粑”“叫声老大娘,悉听把话讲,恁那被子借给俺两床……”奶奶声情并茂的回忆是我童年时的“红色故事会”,更是属于她自己的“光荣年代记”。

  迫于生计,六岁时奶奶便被家里作为童养媳嫁到了略有资产却年差一旬的爷爷家,十多年后成婚又随着闯关东的大潮离开了她心念念念半生的“关里家”,来到临江这座边陲小城,拉扯大了六男两女八个儿女,又先后带大了包括我在内的四五个孙辈娃,可谓一生奉献,劳苦功高。

  依稀记得童年的我是有些害怕奶奶的。虽然照看我时她已年近七旬,却仍每日头发梳得光亮,灰蓝的襟褂穿戴整齐,显出精明能干的样子,家里地里的农活都不在话下,干活时必须要换上工作服;吃饭时饭食不一定精致细腻,盛饭却必须长幼有序,大意了就要挨训——被带着斥责意味关东腔的“你这个孩子我怎么教给你的?”魔音洗脑般念上一天也是挺长记性;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孩子们是绝对猜不到奶奶会藏到哪儿的,只能眼巴巴盼着每周固定的零食时间分得每人不多的一份简单快乐——经历过家里孩子多又缺吃少喝的年代,“适度限量、有粮不慌”早已成为奶奶对待一切物质的本能。严格的管束加上种种规矩,奶奶对待生活的郑重仪式感似乎在她和孩子们间竖起了无形的高墙,加上她最喜欢用的对父母告状“绝招”,孩子们一度压力十足,甚至闹出过夜半三更离家出走的“黑历史”。然而如今我回头想想,虽然幼时总有种“奶奶不够爱我”的错觉,但那确实已经是这个没读过什么书、正直到近乎死板的小脚老太分配关爱时所能做到的最好。

  奶奶对衣物的选择也很严格,物质条件不好时满足保暖就好,条件允许了就坚决不再对付。经我观察,奶奶最喜欢带“盘扣”(中国结的一种)的设计,“打扣”跟女红一样,是她生活的年代少女的必修课。色彩上的要求也很有自己的想法,饱和度高的大红大绿是一概不要的,冬天一定要是沉稳的暗红或紫棕作底,配着端庄典雅的花纹,夏天要选素净透亮的“白泠泠的”长袖或半袖,补偿年轻时被忽略放置的审美追求。

  不知是命运还是巧合,爷爷奶奶刚好相差12岁,都属虎,正好对应上了“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的段子戏谑。也许最初的结合并非出于自愿,但二老却在粗粝艰难的生活中风雨同舟了几十年。爷爷是急性子,年轻时因为家中生意变故受了刺激,加上糖尿病引发的眼部并发症,晚年时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发作时常对奶奶恶语相向,过后清醒了又道歉。最惊悚的是他半夜惊醒,边捏锤着床边的易拉罐解压,边控诉着让他生病又眼盲的命运。十几年间,奶奶就这样边守着间或清醒间或糊涂的爷爷,边安抚照顾着年幼的孙辈,从无怨言。只是在爷爷的葬礼上,她好像有点释然又有点哀怨地对我们说起爷爷临终前留给她的意难平:“老头子走之前清醒过一阵子,说要找我有话说,我近前儿了,他话都说不真切,还是清清楚楚骂了我一句,这老家伙,真真儿是骂了我一辈子啊”她用了故作轻松的语气,像在说着一件好笑的事,眼泪却簌簌落到右手的顶针上,又很快被拂去……那也许是年幼懵懂的我第一次目睹人世间的心碎时刻……

  爷爷去世后,不放心老母亲独自生活的五儿子,也就是我父亲,在跟我妈妈商量过后坚持将奶奶接进了我家方便照顾,时间一晃又是十多年。虽然三世同堂乃天伦大幸,可长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互生龃龉的时候也是免不了的,你怨我不够懂事,我嫌你管得太宽……但这么多年家有一老,一家人体会最多的,还是出门在外有人在等的亲情牵系和细水长流的平凡幸福。

  忙了一辈子终于闲下来的奶奶依旧不服老。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她与四季有着分不开的情愫,爸爸在家附近租了一小块田地种些瓜果时蔬,用以安放她的耕种热情。闲时独处,她也会戴着厚厚的老花镜纳纳鞋垫,打球剪纸,甚至学习写字,家中来人就献宝似的给人看。虽然听力早早衰退了,看着大家情不自禁竖起的大拇指,她还是露出孩子般的得意笑容。

  奶奶十几年来注重养生,坚持早睡早起,睡前擦身,牛奶、麦片、藕粉、蜂蜜轮着吃喝,96岁的生命里没有做过体检,也未曾住过院。尽管衰老是条无从抵抗的单程路,尽量不给孩子们添麻烦是她最后的倔强。

  但时光摧枯拉朽,奶奶还是不得不做出妥协。

  她不再坚持自己洗衣清洁,也像个孩子般依赖儿孙,一会见不到就要找人;她逐渐放弃打听孩子们的家务事,不愿说她就不问了,说服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每到年节或重要纪念日,她还是忍不住倚门远望,念叨着孩子们怎么还不来……奶奶这一生的固执与柔情从来不是关于自己,正像那亿万普通的中国母亲,燃尽一生,只求个家族繁盛、儿孙出息。

  在此献上一个孙女的祝福,奶奶,愿您来日久长,尽是自在时光。

  (作者 王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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