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我在鸭绿江边的小城长大，从小的愿望就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向往大城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听说大城市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不像我生活的这座小城，五点钟就天黑了，路上连行人都没几个。

　　父亲从出生就在这个小城，在这里工作、结婚、生子。他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大半辈子，他安于现状，对外面的世界仿佛没有任何兴趣。

　　我盼啊盼，终于盼到了高考，我把志愿报到了南方，离家很远很远的城市。

　　父亲盼啊盼，终于把儿子供上了大学，可儿子仿佛是笼子被打开的鸟儿，只想飞去远方。

　　我如愿来到了南方上学。南方的天气可真好啊，这里四季如春，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能看见绿意盎然的植物，没有满目苍凉的山，没有银装素裹的雪，也没有蜿蜒曲折的鸭绿江。

　　父亲几十年如一日地在鸭绿江边的小城工作生活，每当别人问起儿子，他总会骄傲地说：“我儿子啊，去南方上大学了。对，大城市，比我们这儿是繁华多喽！”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已经快要毕业了。几年的时间，我已经适应了这个城市的生活，我喜欢在这个城市的摩天大楼中穿梭，喜欢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喜欢这个城市夜晚灯如昼，喜欢这个城市的快节奏，我觉得这样的城市才能配得上我的发展。

　　父亲也喜悦于儿子能自立了。没了供养一个大学生学费和生活的负担，父亲身上的担子轻了很多。只是每当别人问起儿子毕业后的打算，父亲总有些迷茫，他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儿子毕业之后好像不想回家乡。

　　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如愿以偿留在了大城市。我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脚踩价值不菲的鞋子穿梭于这个繁忙的城市，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城市的一份子。家乡遥远又落后，父母的生活方式几十年如一日，渐渐地，我把他们都抛在了脑后。

　　父亲最近心情不太好。儿子的电话从最初的三天一次到一周一次……现在，儿子一个月也未必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儿子太忙了，父亲不想打扰儿子工作，只能将思念压制再压制。

　　我最近的心情有点烦躁。工作项目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领导的要求越来越高，手下的员工屡屡出错……父母给我打了电话，关心我有没有吃饱穿暖，让我工作别太拼命，要注意身体，可当时的我马上要开一个紧急会议，根本没有时间听完父母每次都差不多的关心……

　　父亲最近有点小麻烦。他的身体总是无缘无故地疼痛，随着疼痛频率越来越高，父亲准备过一阵子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的工作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得空给父母打电话时，老两口却不知怎的有些支支吾吾，难道是想催我结婚生子又不好说出口？

　　父亲终于去了医院检查，医生说这个病不好治，需要化疗，也需要手术。父亲和母亲有些茫然，怎么会这么严重呢？要不要告诉儿子呢？可儿子好不容易在大城市站稳脚跟，工作又那么忙……

　　父母最近有些奇怪。以往如果我很久没有联系他们，他们就会给我打电话发视频。可最近几个月他们不再主动联系我，我给他们打电话也会被匆匆挂掉，老两口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父亲最近在医院住院，母亲往返于医院和家里两头照看。父亲的头发已经掉光了，身体也从魁梧强壮变得越来越瘦弱。旁边的病友家属问怎么不让孩子来照顾，父亲只是笑笑说：“孩子在大城市工作忙。”

　　总觉得老两口有事情在瞒，我决定请了年假回家看看。一路辗转奔波，我终于回到了这座江边小城。吸一口空气都是熟悉的味道，我曾经以为我不喜欢这里的守旧和落后，可这次回来看到熟悉的街景，我的心底只有满满的怀念和依恋。

　　到家时母亲正打包好给老伴做的吃的准备出门，听见敲门声开了门，不想门口站着的却是许久不见风尘仆仆的儿子……

　　儿子问母亲要去哪，母亲只好将老伴的病情和盘托出。

　　我感到无比地震惊和懊恼，自己竟这么晚才发觉父母的异样。在医院见到父亲时，尽管他身体孱弱面色憔悴，却难掩看到儿子的惊喜，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自那天起，我和母亲一起照顾父亲，可这并不能阻止父亲生命的流逝。最终父亲化为了一抔灰，他在坟墓里头，我在外头。

　　回想父亲的一生，我发现父亲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平庸。父亲工作认真负责，每年都被评为优秀标兵；父亲稳重顾家，一辈子都将妻儿捧在手心；父亲坚强勇敢，病重之时也不愿给家人添麻烦……

　　而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喜欢家乡——这里有我的父母亲人，有淳朴勤劳的人民，有我熟悉的山林和江水，只有这里能让我的心充满安定。

　　遗憾的是，似乎我发现的有些晚了。

　　一片白桦叶飘落，挡住了墓碑上父亲开朗的笑脸。

　　再见，我亲爱的父亲。

　　(作者 刘允佳)